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脚下的灯火像潮水一般蔓延开去。站在窗边，就能看见被照射晶莹剔透的大雁塔立在那里。眼前浮现了2003年12月31日晚上，大雁塔北广场如潮的人群、绚烂的灯光和美仑美奂的喷泉…

开放日

2003年12月31日，这是公元2003年最后的一天，大雁塔北广场将开放日就在今天。

晚上6、7点左右，已经有人群开始向大雁塔方向移动，两个一伙，三个一群，都在热烈的交谈着。这声音汇集成一种模糊的声波，向四周扩散着。干冷的冬季里，平日静寂的小寨东路开始热闹起来。

而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到了现场后，发现灯火通明的雁塔广场现场，到处是攒动的人群。这种场景，也只有在节日来临时的钟楼才能看见。人们的脸上，是一种无法用相机和文字能描述的喜悦笑容，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杂质的愉悦心情。让我惊讶的是，这人群中竟然包容了如此多的类型：有全家老少出动的、有着稚嫩脸庞的学生、有衣着油污的工人、有幸福的情侣… …在目前西安这个单中心的城市，目前在西安人眼中仍属“郊”的地方，竟然都有4、5万人同时汇聚一地，可以看见北广场对人们产生强大的吸引力。在音乐喷泉开始的时候，当漫飘在空中的水雾携带着寒气散下来，水珠扑上人的脸面，人群所散发出来的愉悦那样的动人。曼妙的灯光、氤氲的水气、雀跃的人群，成了那晚的形象定格。那长长的、不断变化出各种色彩光带，闪烁在有着八级落差台阶的下，显现出一种如梦境般神奇、幻彩的景象。整个广场中心，始终是那座雄伟、巍峨的大雁塔，在灯光的映衬下，厚重的它却显得如此晶莹梯透。简洁、大气七层塔身，向人们传递着一种无穷的韵味和留恋。

但是，像所有的人群聚集地一样，秩序是乱的。为了更靠近的看见主会场，人群中不断有人向前拥挤。在最前排维持秩序的那些警察（保安）们，竟然挥动起了手中的一米长铝合金棒，而有根棒子，显然已经弯的。
 
我们的城市正在行进中

在第二天的媒体报道上，这样写：

雁塔北广场拥有全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最大的水景广场、雕塑规模最大的广场、光带铺设最长的广场、世界坐凳最多的广场… …如果从字面上来看，雁塔北广场现在的磅礴气势无人可敌。记得在几个月前，在曲江建设相关的新闻发布会上，梦幻般电脑特技让在场的很多人深深地震撼。曲江，这个名字，从来都是与盛唐之名紧密联系在一起。它代表的是一个城市繁华的过去，意味着一座城市最绚烂的历史；在新时代的西安，在人们对未来充满强烈向往的今天，它在某种程度上托付着人们最良好的祝愿。人们愿意将这承载着辉煌的西安未来的象征，赋予在曲江身上。

公元前17世纪，诞生了世界上最为壮丽辉煌的城市——罗马城，无数精美无比的建筑让后人深深的景仰：万神庙、大角斗场、巨型的公共浴场、水运体系、处处存在的市民广场以及凯旋门… …一座石头的罗马城，在这期间变成了大理石的罗马城。所以，一位著名的建筑学家曾经这样说：“当一个国家繁荣昌盛的时刻，它的建筑也开始了飞跃。而一个国家的衰落，也是从建筑的衰落开始。”

所以，在政治、经济的双重覆盖因素下，曲江开始了自唐朝以来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改造。世界一等的建筑设计师以及巨额的资金投入，将会为我们的生活、文化带来些什么呢？这是一个悖论性质的问题。在现代中国，我们一直致力于打造一个“无形的手”主导的社会领域。这一点，在2004年12月的深圳表现最为突出，四家当地的主要媒体将矛头直指深圳政府四大财政投资项目。其中，《深圳特区报》在头版发表了题为“纳税人的钱不容挥霍”的评论员文章。但另一方面，我们却期盼着有着一只“有形的手”，运用它强大无比的力量，来满足自己内心想象中的意境。不仅仅是在硬件上，精神上也同样如此。

于是，“曲江新区”迅速的便挂牌成立，各种重大工程在市民未觉察的时间便隆隆启动。同样，与倾城而动的人群一起，我们体验到了一种梦幻般的曲江，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掩饰激动。这个阶段，现今的我们必须要面对。

 一个片段的启示

2003年的一天，美国纽约的街头，一群艺术家举着“朱利安，你是个混蛋”的标语在来回走着。朱利安——当时纽约市市长，要限制这些艺术家在纽约大都市博物馆前的街头活动，原因是“影响纽约街头形象”。但是，最终这些艺术家们取得了胜利，他们在街头照样摄影、为行人作画，吸引了大批行人的驻足参与。

这种场景，是欧美许多国家常见的现象。而正是这些，以及遍布在城市里许多的美术馆、博物馆和书店等，构成了西方国家市民文化最为动人的一个音符。硬件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与这种公共空间是否归属于城市的每个人有关。纽约有著名的第五大道广场，只是三条重要干道的交汇处，如果不经意，就可能误认为它是一个普通的路口而已。国人习惯了那些空旷的能“威慑”人心的广场，而实际上，这些对他自身的生活、感受甚至是体验没有丝毫的帮助。他们也习惯了尺度巨大的广场是“城市客厅”的说法，自己却成了装潢豪华套房的“仆人”。“形象工程”越来越多，但是城市居民的活动范围却越来越狭小。

于是，西安一些广场，夏天里像一个摊开了的太阳能，冬天则成为了一个过风场。它们没有起到成为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作用，只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摆设。

我很怀念南门地下走道下弹着吉他唱着歌的歌手。那些曾经走街串巷卖冰糖葫芦、糖娃、那些写生的画手们、居住在周边的居民们、路过的人们，他们应该是这广场文化最天然的传承者。钟鼓楼广场不时有的那些少年自行车杂耍表演，每天晚上朱雀广场随音乐扭秧歌的老人们… …他们的全情投入，无不会令路过、驻足的人们感到动容。在雁塔北广场，我欣喜得看到有些素不相识的人们热烈的交谈着，亲切如老朋友一般。“文明，使存折里的财富愈来愈多，却使人与人的游戏场所愈来愈少。”梭罗在《湖滨散记》里这样感叹。而海明威回忆巴黎时，这样说：“巴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而我们年轻，这里什么都不简单；甚至贫穷、意外所得的钱财、月光、是与非以及那在月光下睡在你身边人的呼吸，都不简单。”还有什么样的城市，比这更让人心动呢？

但是从最近的报道看到，大雁塔北广场被破坏严重：桌椅上被刻上了歪曲的字、雕塑局部被破坏、草皮被践踏而一塌糊涂… …不久的将来，目前政府力量为主导的建设时代，终将过渡到由人们自由活动为主的时代。那么，在这一过程中，我们是否仅仅只限于作为一名匆匆的过客，惊鸿一瞥后就迅速的离去？还是说我们每个不同的人，让自己成为对方发现这座城市的线索呢？
 
城市的线索

了解一座城市，当然有很多线索。

台湾作家龙应台这样写道：“一个城市可能有气派辉煌的高楼林立，但是如果一场短短的夏日雷阵雨就使得市区淹水，得撩起裤脚过街，你就知道，下水道系统没做好。大部分的市长们喜欢做地面上大家看得见的美丽工程。”

就拿西安来说，在保护古都与现代化建设中，仍然要面对一个痛苦的抉择。那么，它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阉割了的北京。如果道路施工，就将路旁生长了几十年的树木“剃光头”，那就意味着这座城市不仅只缺是园林工人。如果道路在不断扩充，街头上汽车却始终堵成一锅粥，这就不仅是交通的问题。如果路边有很多很多的报刊亭，出售着显示当今世界讯息，那么，我们可以觅得这座城市具有极其鲜活的一面……每一个如果都是一个线索，发现城市。

懂得探索城市的人们如果到了西安，可以这么走：从大清真寺为出发点，穿越了熙熙攘攘的回民街，经过了明亮的钟鼓楼广场，在世纪金花大圆弧形的台阶上休息后，然后转向南行，流连于古朴多姿的书院门文化一条街，在密密匝匝的店铺里寻找隐藏着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关中书院。在向后，逛到写有巨大“孔庙”两字的碑林博物馆，还可以看到苍老虬劲的古木；拐几个弯，就到了目前西安古宅保护最好的端履门区，那里的高家大院在媒体和市民的呼吁下得以保存。如果你还有时间，直接打车从和平门出发，顺着茂密的国槐望去，雄浑依旧的大雁塔像一位沉默无语的智者静静地屹立那里。它的前后左右，就是在无数人心中充满了梦幻、神奇般的曲江。现在，你可以坐在已经修建好的水景广场上，看夕阳西下如何将大雁塔染得金黄。

整个西安，古典的、现代的、颓废的、伤感的、骄傲的，一一的在你面前展现。那么，让你最有感触、心有灵犀的地方是哪里？

费尔南·布罗代尔在解释中国与印度位能产生现代城市说：“西方城市是一台机器，善于粉碎旧的联系，把所有人摆在平等的位置上。”而东方城市正好相反。这些，其实就是对西方“城市的空气使人自由”最精华的诠释。1797年，意大利一篇文献中这样写道：“巴黎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业城市，它用全部精力为自己寻求供养。巴黎的地位来自它的书籍，它的艺术，它的时装...”而这些，难道不是西安始终所具有却一直缺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