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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中正的西安半月记
来源:陕西旅游资料网 (2004-7-14)

 
   引言去年十二月十二日西安之变事起仓卒震惊中枢几摇国本。中正于二次入陕之先即已察知东北军剿匪部队思想庞杂言动岐异且有勾通匪部、自由退却等种种复杂离奇之报告甚至谓将有非常之密谋与变乱者。中正以国家统一始基已具;且东北军痛心国难处境特殊悲愤所激容不免有越轨之言论如剀切诰谕亦必能统一军心使知国家利害之所在。同是黄、炎胄裔患在不明国策岂甘倒行逆施?中正身为统帅教导有责此身属于党国安危更不容计。爰于十二月四日由洛入关约集秦、陇剿匪诸将领按日接见咨询情况指授机宜;告以剿匪已违最后五分钟成功之阶段最以坚定勇往、迅赴事机之必要;又会集研究追剿方略亲加阐示。虚心体察实觉诸将领皆公忠体国深明大义绝不虑其有他。不料仓卒之间变生肘腋躬蹈其危;推诚之念虽笃虑患之智不周;此皆中正不德所致于人何尤?此次事变为我国民革命过程中一大顿挫:八年剿匪之功预计将于二星期(至多一月内)可竟全功者竟坐此变几全隳于一旦。而西北国防交通、经济建设竭国家社会数年之心力经营敷设粗有规模经此变乱损失难计。欲使地方秩序、经济信用规复旧观又决非咄嗟可办。质言之建国进程至少要后退三年可痛至此!倡乱者同具良知亦必自悔其轻妄之不可追赎也。自离陕回京以来叠承中外人士询问变乱当时躬历之情形中正受党国付托陷身危城之中方自惭疚之不遏何敢再有所陈述。即欲拥事纪实已不能无挂漏之感亦何以避免揭人之短与扬己自诩之嫌。叛部虽早已不视余为其上官而余则不能不认为我之部属;部属之罪恶实亦即余之罪恶;琐琐追述又适以自增其愧怍。
    唯以诸同志及各方友好均以不能明悉当时实情为缺憾爰检取当时日记就一身经历之状况与被难中之感想略纪其概以代口述。凡以志余谋国不臧与统率无方之罪而已。
               
    二十六年二月十二月十一日早起在院中散步见骊山上有二人向余对立者约十分钟心颇异之。及回厅前望见西安至临潼道上有军用汽车多辆向东行进以其时已届余每日治事之时间即入室办公未暇深究。黎天才等忽来求见事前未约定殊觉突兀。
    黎谈话时对剿匪方针表示怀疑与汉卿昨日所言者如出一辙;知其受毒已深痛切诫斥之。是晚招张、杨、于与各将领来行辕会餐商议进剿计划。杨、于均未到。
    询之张汉卿则知彼亦于今晚宴来陕之中央军政长官杨、于先在西安招待俟此间餐毕将邀诸人、同往也。汉卿今日形色匆遽精神恍惚余甚以为异。殆以彼昨来见时受余责斥因而不快欤?或彼已闻余训责黎天才之言而不安欤?临睡思之终不明其故。以时迟亦遂置之。
                   
    十二月十二日凌晨五时半床上运动毕正在披衣忽闻行辕大门前有枪声立命侍卫往视未归报而第二枪又发;再遣第二人往探此后枪声连续不止乃知东北军叛变。盖余此来仅携便衣卫士及卫兵二十人而行辕大门外之司警戒者即张之卫队营也。少顷侍卫官竺培基及施文彪来报“叛兵已蜂涌入内本已冲过第二桥内被我等猛射抵御死伤甚多;叛兵知我内卫线已有防备刻已略退请委员长从速离此。”竺、施等报告方毕、毛区队长裕礼亦派传令来报曰:“叛军已冲入二门但接后山哨兵所电话称该处并无异状亦未发现叛兵。”余问:“毛区队长在何处?”答:“区队长正在前院第二桥前假山旁率队抵抗速请委员长先登后山。”余问:“叛兵如何形状?”答曰:“戴皮帽子皆是东北军官兵。”此时余犹疑为一部之兵变必系赤匪煽惑驻临潼部队暴动而非汉卿有整个之计划。盖如东北军整个叛变则必包围行辕外墙之四周;今前垣以外尚无叛兵踪迹可知为局部之变乱。如余能超越山巅待至天明当无事矣。
    乃携侍卫官竺培基、施文彪与随从蒋孝镇出登后山经飞虹桥至东侧后门门扃仓卒不得钥乃越墙而出。此墙离地仅丈许不难跨越;但墙外下临深沟昏暗中不觉失足着地后疼痛不能行。约三分钟后勉强起行不数十步至一小庙有卫兵守候扶掖以登。此山东隅并无山径而西行恐遇叛兵故仍向东行进。山岭陡绝攀援摸索而上。
    约半小时将达山巅择稍平坦处席地小憩命卫兵向前巅侦察少顷四周枪声大作枪弹飞掠余身周围而过卫兵皆中弹死。余乃知此身已在四面重围之中此决非局部之兵变而为东北军整个之叛乱;遂亦不再作避免之计决计仍回行辕再作计较。乃只身疾行下山。
    及至山腹失足陷入一岩穴中荆棘丛生才可容身。此时身体已觉疲乏不堪起而复仆者再只得就此暂息以观其变。
    时天已渐明由穴中向外了望见骊山下已满布军队。旋闻山下行辕外机关枪与迫击炮声大作约半小时许知行辕卫兵尚在忠勇抵抗而不肯屈服故叛兵用炮进攻也。
    计此时当已九时许矣。自此即不闻枪声。叛部乃四出搜索经过余所在之穴前后二次均未为所发觉。忽闻距余二三丈外之地有与叛兵厉声争执者;察其声知为孝镇。时叛部搜索益急。闻岩穴上叛兵相语曰:“此间有一服便衣者或即为委员长也。”
    另一叛兵曰:“姑先击以一枪再说。”又一叛兵呵止之曰:“不要胡闹!”余乃抗声答曰:“余即蒋委员长尔等不得无礼!如尔等以余为俘虏则可将余立即枪杀但不得稍加侮辱。”叛兵称不敢向天空发枪者三高呼:“蒋委员长在此矣!”旋孙铭九营长来前向余长跪而泣连言:“请委员长下山。”余乃知围攻行辕者为张之卫队第二营也。孙随护下山至华清池行辕前余欲入内稍憩见门内物件纷乱尸体枕藉。孙坚请余登车入西安谓:“委员长所居之室已凌杂不可居营长奉上官命请委员长入城。”余命孙:“找尔之副司令来!”
    孙曰:“副司令在西安相候。吾人非敢对上官叛变实对国事有所请求将面陈于委员长望委员长接纳吾人之所请。”余怒斥曰:“叛逆狂谬至此!无多言欲毙余则速毙余可也!”
    孙与第一○五师第二旅旅长唐君尧又向余敬礼请登车入城。
    余欲见汉卿询其究竟遂登车行。
    孙铭九与唐君尧旅长既扶余登车夹坐余之左右;另一副官坐车前即张汉卿亲信之侍从谭海也。车向西安城直驶经东关遥见张汉卿之车唐旅长谓:“副司令来矣!”既近实非张乃来传令送余至何处者。唐旅长询前坐之谭副官:“送委员长至何处?”副官答:“新城大楼。”新城大楼者即西安绥署杨虎城所居。余闻而大疑:以围攻叛变者为东北军何乃送余至杨处?时车已近东门见守卫兵士均佩“十七路”臂章余更为骇异。继思昨晚约宴各将领虎城未到必以先赴张宴为张所绐被其扣留更念中央在西安之高级将领必为其一网打尽矣。顷所见佩“十七路”
    臂章之兵士疑系张部将第十七路军留西安部队缴械后褫其军衣而令东北军服之以掩人之耳目者。盖虎城参加革命之历史甚久亦为本党之老同志信其不致附和叛变也。既入城唐君尧向余喟然叹曰:“委员长鬓发渐白较二年以前我等在庐山受训时苍老多矣!国家实不能一日无委员长!只看西安城内之繁荣景况与二年以前大不相同非委员长主持西北建设曷克臻此?甚望委员长善自珍重!”余未及答。十时抵新城大楼。
    余既入绥署未见虎城。移时绥署之“特务营”营长宋文梅来孙铭九以护卫之责交付于宋而去。宋告余以:“副司令请委员长在此休息副司令不一时即来。”余乃命觅张汉卿来见。约半小时后张始来对余执礼甚恭。余不为礼张垂手旁立。余问:“今日事尔事前知之乎?”答:“不知。”余谓:“尔既不知情应立即送余回京或至洛阳则此事尚可收拾。”张谓:“事变实不知情但我有意见欲向委员长陈述之。”
    余谓:“尔尚称余为委员长乎?既认余为上官则应遵余命令送余回洛阳;否则汝为叛逆余既为汝叛逆所俘应即将余枪杀此外无其他可言也”张谓:“委员长如能听从余等之意见则当然遵委员长之命令。”余斥之曰:“尔今究自认为部下乎?抑敌人乎?如为部下则应服从命令送余回洛;如为敌人则立毙余可耳!二者任汝择一行之他不必言;即言余亦不能听也。”张遂自述其此次行动之动机非叛变而为革命。余厉声叱止之曰:“然则尔尚诿称今日之叛变为不知乎?”
    张言:“即是敌人亦有谈判余地。”余愤极诘之曰:“敌人尚有话可说乎?尔以余为何如人?余岂能屈于叛逆与降服于敌人之劫持与威胁者?”张气少馁谓:“此间事非余一人所能作主乃多数人共同之主张。余今发动此举当交人民公断。倘国民赞同余等之主张则可证明余等乃代表全国之公意委员长即可明余之主张为不谬请委员长退休由我来干;如舆论不赞同则余应认错请委员长再出来收拾。余始终自信为无负于委员长之教训。现在请委员长息怒徐徐考虑之。”余闻其“交人民公断”
    一语乃知彼辈杀余之毒计将假手于暴民之所为也。余乃怒诘之曰:“尔妄想国内民众与舆论能赞同尔等叛乱乎?恐即尔等素所称为‘人民阵线’者亦不至赞成尔今日之狂谬行动!尔自称为‘革命’叛逆亦可称‘革命’乎?陈炯明何尝不自称为革命天下人谁能信之?
    尔之部下即在此室之周围尔犯上作乱如此又将何以率属何以为人?尔能保尔之部下不效尤尔今日之所为者以施于尔身乎?尔应回忆;四年以前国人皆欲得尔而甘心余代尔受过者不知凡几;以余之宽容庇护尔尚可安然远游海外今日以后茫茫大地何处是尔容身之所?尔真生无立足之处死无葬身之地矣!尚不自悟余实为汝危之!“张闻言顿时变色曰:”尔尚如此倔强乎?“余反诘之曰:”何谓倔强?余为上官汝为叛逆国法军纪对汝叛逆均应执行惩罚况斥责乎?余身可死头可断肢体可残戮而中华民族之人格与正气不能不保持。余今日身在尔等叛逆之手余即代表整个民族四万万人之人格人格苟有毁伤民族即失其存在。尔以余为威武所可屈而向汝叛逆降服乎?今日之事尔有武器我有正气;我虽无武器须知正气与喉舌即为余之武器。余必捍卫民族之人格而求无愧为总理之信徒无负于革命之先烈亦必无负于生我之天地父母与全国国民!尔小子何知乃妄想余为尔所威胁而视余今日之正气为倔强乎?尔如有勇气则立时毙余不然则认错悔罪立时释余。否则尔既不敢杀余又不能释余则尔将来更何以自处?余为尔计应立即毙余乃为上策。尔曷不决然杀余耶?“彼闻言低头不语神色沮丧移时问:”尔真无考虑余地乎?余去矣!“余挥之曰:”去休!“彼乃改容以请曰:”移居余处何如?“余曰:”决不入敌人之居。“彼又谓:”在此不甚安全。“余答之曰:”余不需汝保护!“彼坐而复立者数次在旁窥察余之神色态度。余闭目不理之如此半小时屡言:”余欲去矣!“继又坐命役人以食具来请余进食。余谓:”余生已五十年矣今日使国家人民忧危至此尚何颜再受人民汗血之供养而食国家之粟?况义不食敌人之食!“坚拒之。张仍侧立甚久而不去。余问:”邵主席何在?“彼答:”亦在绥署前面。“并言:”中央诸将领均安全毫无损害;唯钱慕尹以格拒变兵被枪伤然亦仅耳际略被擦伤而已。“余命其请邵主席入见。彼乃命卫兵往觅邵而仍旁立未行。
    数分钟后邵主席力子来见询余起居毕张即告退而出。余问邵:“自省府来乎”邵曰:“自绥署卫士队队长室来。
    顷钱慕尹亦在彼处。慕尹受枪伤弹由胸穿背而出出血甚多即将移地疗伤矣。“其时张虽退去而宋营长仍侍于门次。余两次命宋退且闭室门;宋未从余自起阖之。宋遽举足入内谓:”请原谅!奉有命令侍护左右不敢阖户也。“余知其为监视亦遂置之。以向所语张者约略告邵并即起草一电稿致余妻交宋营长转张拍发。盖自分以身为革命殉不能无遗言以告家属。邵见余已决心牺牲凄然有感谓:”委员长顷所语张之二事逆料回洛必不可能加害亦决不敢;但旷日持久或生他故。委员长以一身系国家之安危应以安全为重。忆民十六年、二十年曾两次辞职但均以党国需要不久复出此次可否考虑及此?“余庄言告之曰:”余信人太过疏于戒备使国家蒙受重大损失;回京以后当然向中央引咎呈辞并请严加议处。但断不能在部下劫持之形势下在西安表示辞职;即彼欲要挟余发布何种命令或签认何种条件余亦宁死必不受胁迫。余若稍事迁就以求苟全性命将何以对四万万国民之付托耶?“邵闻言无语见余衣薄请加衣。余告以无需。宋营长进皮袍亦拒之。侍役以早餐及饼干进挥去勿食。其时体惫痛不能复支乃就床睡。邵再四珍重而去。
    邵去后宋营长入见问:“委员长尚识余乎?”余告以不识。宋谓:“学生乃军校第八期生距毕业仅二月教育长不知以何原因将余开除与委员长固有师生之谊也。”宋侍余甚周到奉衣奉食婉劝数次。并劝余:“此时对张徒责无益不如容纳其一二主张俾此事能从速解决:否则于国家、于委员长均极不利。”如此诤谏前后凡数次。余屡命之曰:“我在学校时如何教诲尔等尔当能忆之。革命者所恃唯人格余今不能苟全性命以亏损人格。在校如何教自身即应如何做。若行不顾言何以为人师乎?”宋唯唯而退。是日终日未进食侍役皆彻夜未睡午夜一时宋尚入室视余。
                   
    十二月十三日八时起侍者入言张清晨六时即来此以委员长方睡不敢惊动。余命再请邵主席来。未几张又来执礼甚恭如昨对余请许其再进一言。答以疲甚无精神说话。
    彼无言退出。
    宋文梅与绥署侍者以早餐进且声明此为彼等私人所购备者。谓:“我等知委员长不愿再食公家之食特以私人出资为委员长备此。委员长一身系国家民族之重昨已终日未进粒米今日务请纳我等诚敬之意勉为进食。委员长自身即不为身体计亦应为国家珍惜此身。”余曰:“多谢尔等之意!
    余此时尚不觉饥饿如需食时当再告尔等也。“是日仍竟日未食。而侍者每一小时必进茶点一次意极殷勤;见余不食辄忧形于色。此种诚意出自内心诚执之流露亦殊令人感动。十一时力子又来见。余腰部及腿膝均作痛不能起坐邵乃坐床侧与余谈。宋营长仍在旁监视如昨日状余命其暂退宋谓:”奉张副司令命令不敢擅退务请原谅!“自始至终监视未撤去。邵言:”张顷来访力言委员长在绥署起居太不便今特预备高培五师长宅供委员长居祝彼处前有草地房舍亦清净且有御寒设备于身体较宜。移居后张亦得朝夕趋竭。以委员长盛怒未已不敢进言故嘱余转劝。“邵言毕余告以:”决不能迁住何处。此为西安绥靖公署亦即为行政院在陕之机关。余为行政院长唯居此乃为无亏于职守。汉卿如不能送余回洛余即死于此可以此言告之也。“邵又言:”张谓委员长怒气太盛每见必严词诃斥致不能尽所欲言;如再进见盍少假以词色?“余告邵曰:”余对汉卿期许过殷且彼平日每自认为子弟甚至谓事余如父则余对之严词诃责亦何不可?汉卿平日在余前畅所欲言但在今日则必汉卿不提出任何条件余方能倾听之。可告汉卿:勿受人迷惑作联俄梦想;亦勿自以为即使失败尚可漫游海外。须知如此做法如不速自悛改世上无论何国、何人皆不以为友直将为举世所不齿耳。汉卿今尚自谓尊敬余信仰余;应知凡自称尊敬、信仰领袖者如闻他人诬谤其领袖而不亟起纠正制止反以中立自居或默认其说则其尊敬与信仰皆为不诚终必叛变其领袖而自趋于灭亡。汉卿日前向余报告在灞桥对请愿者说话曾谓:“我可为你们的代表有话可以代达;同时我亦可为委员长的代表可酌量考虑你们的要求。‘彼自以所言甚得体言时甚得意。余当时即纠正其谬谓一人决不能做两方面代表而站在中间所谓信仰领袖应如此乎?如再晤张时可以昔日余脱离陈炯明之故事告之。盖陈炯明之叛总理余早已察知其微。余昔奉总理命参加陈氏戎幕陈氏初甚信任余;嗣陈氏知我信仰总理之心无法撼动乃忽变态时时加余以难堪余皆愿为革命忍受之。一日共餐叶举在座大言诋毁总理谓’孙大炮‘如何如何;陈氏态度自若似无所闻。余愤不可遏置箸离座邀陈至别室问以亦闻叶举所言否何以任令毁谤总理而不纠正之?陈漫词慰解终无诚意表示。余遂知其必叛总理立即束装归里。迨陈氏实行叛变总理蒙难余冒险犯难驰赴黄埔随侍总理于永丰舰中与陈氏作殊死战势不两立。凡人信仰领袖必绝对服从不可有丝毫之怀疑更不得持中立态度。汉卿今日之事所由来亦非一朝一夕乃仍矢言信仰余;服从余;此真未闻革命大道宜其一切轻率毫无诚意与定见殊可悲也!”旋问力子:“曾见虎城否?何不令其来见?”并嘱力子移入大楼与余同祝力子诺之尚不知张等允许否也。
    是日张连来见余四次神色较前沉默。晚间又穿军服来见启门见余睡即言:“委员长已睡不惊动了!”旋即出至大厅似集多人有所商声细不可辨似闻有交人民审判之语。是夜十二时半宋文梅入言:“孙铭九来见。”余告以已睡宋又言:“孙必欲入见乃来请委员长移居者。”孙即入内携手枪见余频言:“今晚必请委员长立刻移居。”余曰:“此处即我死处余誓死决不移出此室。尔等二人俟我死后可传命即以此室外大厅为余营墓可也。尔持武器入室形同胁迫;余此时虽无武器须知余有正气欲杀则杀我可耳但决不移居。”孙词色稍和缓频频请移居至二时尚不去。
    余大怒曰:“黑夜持武器缠扰不已是何理由?余为尔之上官命尔立即出去即应遵命立即出去。”孙乃退。余知叛部之意甚险决以正气与精神力量与之斗争。自念幼读圣贤之书长隶革命之籍。古来忠烈刀锯鼎镬甘之如饴千载下犹懔然有生气;景行既夙应求无愧。而总理之大无畏精神尤为后死者所宜秉持勿失。逆料今后险恶情状可以想像而知。
    昔耶稣受恶魔四十日之磨折试炼其恶战苦斗尤甚于余今日之所遇;余唯提高正气之力量以与叛部作激烈之抗争且当准备以十字架被难之精神于叛部交付所谓人民公判时作最后之牺牲以求不愧于慈母之教无负于同志之望而已。到此自验此心究竟作何景象只觉神明泰然无负平生所期引为自慰。
早晨张又来见立门后对余流泪若甚愧悔者。余未与之言半响彼无言自去。余命侍者请邵主席来见待一小时尚未至;再四催询之支吾其词以对。余察彼等态度甚可疑意邵已离绥置卫士队长室或已遭不测欤?悬念不置。正午张又来仍申前意坚请移居谓:“此间警卫均非我所能指挥进见时说话甚不便对委员长之起居与安全亦不能完全负责调护心甚不安无论如何请迁住高宅。”
    余答称决不移居。张乃言:“委员长之日记及重要文件我等均已阅读。今日始知委员长人格如此伟大。委员长对革命之忠诚与负责救国之苦心实有非吾人想像所能及者。委员长不是在日记中骂我无人格乎?余今日自思实觉无人格。然委员长以前对部下亦太简默如余以前获知日记中所言十分之一二则此次决不有如此轻率卤莽之行动。
    现在深觉自己观察错误既认识领袖人格之伟大即觉非全力调护委员长无以对国家。无论如何居此间决非办法。委员长虽坚不允移居但余必以全力请迁出此室;委员长不肯自行我亦将背负委员长以出。“余仍力拒其请并明告曰:”除非送余回京否则余决不离此。“张曰:”我欲委员长移居者乃欲设法秘密送委员长回京而不使人知也。“余曰:”余如离开西安必须正大光明堂堂皇皇的出去决不能鬼鬼祟祟随尔潜行。人格重于生命已一再为汝言之矣。“言至此张突出端纳之电示余谓端纳即将来此。端纳者外间常误以为政府所聘之顾问实则彼始终以私人朋友资格常在余处其地位在宾友之间而坚不欲居客卿或顾问之名义。此次乃受余妻之嘱来陕探视余之生死者也。余告张以端纳到时可嘱来见。张仍力请余允其移居。余不欲与之多言仅谓迁居事待见端纳后再说。
    张又泣下久之始去。
    下午四时命杨虎城来见。余此时始知虎城对陕变确亦预谋。问杨何以收拾此变局杨谓:“余等始意不如此后来做得太坏实无以对委员长;现唯以委员长之命是听委员长谓应如何则如何耳。”余又问:“最初发动之情形究竟如何?”
    杨只谓初时实甚简单而不肯明言其他。余告以:“万想不到尔等受人煽惑中人毒计至此然余亦不能辞其责;余平日推心置腹防范太疏致启反动者煽动部下之祸心以肇此变即此应向中央及国民引咎。尔等应即收束此局送余回京并向中央请罪庶变乱不致扩大以贻祸国家。当知救国大计已为尔等贻误不少矣!”杨称当退与诸人商之遂出。
    下午五时端纳来见。以一异国人而不辞远道冒险前来省视其忠义足令人感动。
    见余询安好毕出余妻之手函示余即自请与余同祝余允之。端纳谓:“此间起居实太不便务请珍重身体另迁一处。”其时张亦在侧力曰悔悟意似颇诚谓:“只要委员长俯允移居与端纳同住则此后一切事大家均可听命办理并早日送委员长回京。”端纳亦坚请。余不忍拂之遂以下午移居于高宅。当时细思张如此一再坚请余移居终不明其故;或彼以余住新城乃在杨之势力范围内时久恐余与杨接近则彼无从作主欤?
    移居以后张入见。余询以:“今既移居矣尔等已决定送余回京否?可速商定来告!”张忽谓:“此事殊不简单既有多人参与一切须取决于众议。且我等已发通电陈述主张八项总须容纳数事庶我等此举不致全无意义;若毫无结果则众意必难通过。所谓八项主张者即:(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负责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五)
    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自由;(六)开放民众爱国运动;(七)确实遵行孙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余责其食言无信勿令终其词并谓之曰:”勿论尔等主张并无何种意义即再说得动听些而尔等行动如此背谬亦必无人见信更无任何人能赞成之也“张又继续陈说其八项主张之理由欲余酌加考虑余谓:”已决心牺牲此身以维持国家之正气成仁取义筹之至审。在新城言之已详何终不省?
    须知此身可被劫持而意志万难劫夺余决不稍有迁就。非余到京不欲听尔对此事有只字之陈述多言无益也。“张谓:”尔亦太专制余即为一人民亦应让人民有陈述国事意见之机会。“余谓:”今日余即担负国家存亡之责凡效忠民国之国民此时皆应听中枢与领袖之命令;反之若劫持领袖强迫领袖岂尚得自称为人民?况尔为统率军队之军人更何得自居于人民?今日凡危害国家者即为余之敌人亦即为国民之公敌。即使尔自居于人民如欲说话亦应在国民大会或地方议会中去说至就政治及党的组织系统言如有意见亦应向中央依法陈请。尔等躬为叛变不速自悛悟尚托于陈述国事意见以自解其谬孰甚!总之余不回京尔无论有何条件或主张均不能谈。“张问:”回京以后则可向中央提出欤?“余谓:”余可允尔等提出于中央但余必声明:余不能赞成尔等之主张。“张谓:”你不赞成则虽提何益乎?“
    余曰:“党有纪律与议事规则余不能独断可否应决之于多数也。”张半晌不语旋谓:“委员长人格实太伟大但有一点不无令人遗憾余觉委员长之思想实太右太旧!”余问:“何谓右?何谓旧?又何谓太右?”张茫然不知所答继乃言:“委员长所看之书多是韩非子、墨子一类岂非太旧?”余曰:“余不知尔所看之新书几何且尔之所谓新书者系何种书籍?尔是否以马克斯资本论与共产主义之书籍为新乎?尔可将尔所看之新书择要问余余可为尔详解也。须知精神之新旧不在所看之书之新旧;尔岂知尔等之所视为新书者余在十五年前已不知批阅几次矣。”久之张又谓:“举一列以言委员长满脑筋都是岳武穆、文天祥、史可法总觉赶不上时代。为何不从成功着想而只求成仁?且我数当代人物只有你一人为何你不稍假借容纳我等请求领导我等革命?岂非就可成功为何必欲成仁?以余等所见成仁决不是办法亦决不是革命者之真正目的。余讶其思想错谬至此乃告之曰:”尔此言余实觉奇异尔须知革命乃是牺牲而非投机也。成功、成仁本是一件事总理所谓‘不成功即成仁’其意并未将成功成仁看做两件事也。实告尔:我之成仁即是成功余何日成仁即革命何日成功矣。尔未读总理军人精神教育讲演中有‘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生’之二语乎?“彼谓:”余未阅读及此。但‘我生国死’此语尚不难解;若‘我死国生’则作何解?“余叹曰:”尔真未闻革命大道难怪错误至此也。‘我生国死’云者譬如余今日若只求偷生视息置国家利害民族存亡于不问:或偶遇艰险便生畏怯身为军人人格扫地国家将何以免于危亡岂非‘我生则国死’欤?反之义之所在不夺不摇生命可牺牲而正气与主义不可牺牲能保存高尚之人格而死则精神永远不死自有无穷之继起者秉此正气以担当国事此即所谓‘我死则国生’也。故今日如有人存此妄想以为劫持我或危害我即可使中国无办法者徒见其愚昧而已。“彼见余不可强干乃无言而退。
    张退后端纳告余以事变发生后中枢之决议及处置对叛逆已决定讨伐云云。余心滋慰益信总理之历史教训遗留深远虽历任何艰危而无足为虑也。端纳又告余以余妻必欲来此。余告之曰:“切不可来!务请转达余妻待余死后来收余骨可也。”闻黄仁霖与端纳同来乃迄未来见殊可异。
  余甚盼黄仁霖来见俾可携余手函致余妻盖明知前日一电未必发出也。张来时余以此意告之;讵张不欲黄来见余恐其察知余在此间被严密监视形同囚系之真情而归告中央故令黄候于机场对余言“有信可派人送至机场交黄带去因天气不佳恐飞行误时也。”余对张此等举动意大不怿遂不与之言亦不作函。旋端纳出告张责其不应如此。
    张乃使黄来见余。黄未入前张请余“对黄勿有他言但谓身体甚好以慰夫人则与余等所去之电相符矣。”余不之答。
    黄来时余即作一函致余妻如下:余决为国牺牲望勿为余有所顾虑。余决不愧对余妻亦决不愧为总理之信徒。余既为革命而生自当为革命而死必以清白之体还我天地父母也。对于家事他无所言唯经国、纬国两儿余之子亦即余妻之子望视如己出以慰余灵。但余妻切勿来陕。
    书就后为黄朗诵者再恐张扣留此信不令携去则可使黄回京时口述于余妻也。
    事后知张果将此函留匿且不令黄回京。盖张本欲余妻来陕向余劝解而余函尾有“切勿来陕”之嘱则其计将不售也。然彼亦不敢使余妻悬盼余之消息乃商于端纳使返洛阳以电话向余妻报告此间状况以慰之。盖西安诸人之唯一希望即为余妻在京能设法缓和中央军之攻陕也。下午鲍文樾来报告谓端纳与另一人已飞洛阳余以为此同行者必黄仁霖;事后乃知鲍之来见盖张使之俾余揣想黄已回京而已。
    是夜张又来见手持通讯社电稿报告国际近状谓“关东军”有向绥远前进消息。察其状似甚悔悟而急求陕事之速了也者莫明其用意所在。又告余此次之事杨虎城实早欲发动催促再四但彼踌躇未允;唯自十日来临潼亲受训斥刺激太深故遂同意发难然实后悔莫及。如因此亡国则唯有二途:(一)自杀(一)入山为匪云云。
    按十日张来见时畅述其对请愿团体解说作两方代表之言余当时曾痛斥之;盖以张在西安收容人民阵线招纳反动政客放任所谓“救国联合会”者对学校及军队煽惑反动顿使西北社会浮动人心不安。对此现状倍觉杞忧。余对张尝念其十七年自动归附中央、完成统一之功因此始终认其为一爱国有为之军人;故不拘他人对张如何诋毁余终不惜出全力为之庇护。当西北国防重地全权交彼时与之切言曰:“望尔能安心作事负责尽职以为雪耻救国之张本!”
    原冀其为国家效忠也。而今彼之所为实与我所预期者完全相反几使大好西北又将被其沦为东北之续。故中心忧结辄自痛悔知人之不明用人之不当一至于此不唯无以对党国亦且无以对西北之同胞。因此时用悲愤不胜为之焦灼。故当日日记中曾记其事且有“汉卿小事精明大事糊涂把握不坚心志不定殊可悲也”之语张今必已备阅之矣。
                   
    十二月十六日清晨张来见余形色苍白告余曰:“昨夜我本已将此间之委员会说服原定四天至七天内可送委员长回京;但中央空军在渭南、华县等处突然轰炸进攻群情愤激故昨夜之议又将不能实行矣。奈何!”余闻此语知中央戡乱定变主持有人不啻客中闻家庭平安之吉报也。然察彼所谓四日至七日之约期则知彼等或有所待而不能自决乎?午后端纳自洛阳回陕知陕、洛间军事仍在进行此心更慰以党国与人民必安定则个人安危固不足计也。
    是晚张浼蒋百里先生来见余。百里先生于事变前适来陕同被禁于西京招待所者。为余言:“此间事已有转机但中央军如急攻则又将促之中变。委员长固不辞为国牺牲然西北民困乍苏至可悯念宜稍留回旋余地为国家保持元气。”再四婉请余致函中央军事当局告以不久即可出陕嘱勿遽进攻且先停轰炸。余谓:“此殊不易做到。如确有一最短期限可送余回京则余可自动去函嘱暂停轰炸三天然不能由张要求停战则中央或能见信;如照彼等所言须停止七天则明为缓兵之计不特中央必不能见信余亦决不受其欺也。”百里先生谓:“当再商之总须派一人去传述消息。”
    旋张又来见言:“前方已开始冲突中央军在华县与杨虎城部对峙中;如再进攻不已则此间军队只可向后退却。”其意在以“退却一语暗示将挟余他往以相恫吓。余置若罔闻。
                   
    十二月十七日午前张又约百里先生来见谓:“张意即请照委员长之意致函中央令军事当局在三日内停止进攻并请派蒋铭三携函飞洛阳。”余可之。旋铭三来见余乃亲函敬之嘱暂停轰炸三日至星期六日为限付铭三携去。午后张又来见曰:“此事甚多转折。现在不问如何先派铭三飞洛通信余事再议。顷已送铭三上飞机赴洛矣。”余乃知前方进攻必甚急。
    而味张“余事再谈”一语则知其又为日后延缓迟宕之伏笔然亦听之而已。
                   
                   
    十二月十八日事变迄今已一星期安危生死所志已决此心更觉泰然。阅墨子自遣。
    是晚张来言:“今日接京电子文、墨三皆将来西安。”前闻端纳在洛与京中通电话有子文等将来陕之说想系张所电约也。张又言:“墨三来电如张、杨二人中有一人能约地与之相晤则墨三愿出任疏解说明之责。”并谓:“我已复电墨三言委员长盼尔来甚切。”余闻此言始觉安心知墨三必不被欺来陕矣。如墨三再来西安则中央高级将领又续来一人岂不将全陷危城一网打尽乎?张又言:“铭三到京尚无来电。”状似焦急。余知京中必有决定甚盼中央剿讨部队能早到西安也。
                   
    十二月十九日昨日以前上身骨节疼痛难受今日则臀部亦作剧痛几不能起坐。看墨子完。
    今日为星期六日三日停攻之约期已满张等并无送余回京之表示余亦不作回京之希望盖明知日前彼辈之约言不可恃也。是晚张又来言:“子文、墨三尚未有来陕确期唯铭三已来电称彼到京报告后情形颇佳”余知此“情形颇佳”四字之意义断非如张之所揣测者也。张又言:“现在此事亟待速了前所要求之条件最好请委员长加以考虑择其可行者先允实行几条俾易于解决。”并言:“现在已无须八条只留四条矣。”余问“所删者为何四条?”彼答言:“后四条皆可不谈矣。”余告以:“余不回京任何一条皆不能实行亦无从讨论不问为八条四条也。”
                   
    十二月二十日上午闻上空有飞机声以为停战期满前方已开始作战故飞机到西安侦察敌情也。讵未几子文偕张及端纳来见始知此机乃载子文来陕者殊出余意计之外。与子文相见握手劳问悲感交集几不能作一语。子文出余妻一函示余略谓:“如子文三日内不回京则必来与君共生死!”余读竟不禁泫然泪下。子文示意张及端纳外出彼独留与余谈话。此为余被劫以来撤去监视得自由谈话之第一次然监视者仍在门外窃听也。余知黄仁霖未回京即将预留之遗嘱交子文俾转示余妻。次乃互询彼此近状子文言邵元冲同志在西京招待所被叛兵击中数枪已伤重殒命闻之不胜悲感。余告子文以余之日记、文件等均为张等携去阅读及彼等读余日记及文件后态度改变之情形;并告子文此时非迅速进兵不能救国家脱离危险亲示子文以进兵之方略俾其归告中央。谈约半小时恐久谈生疑促子文速出。傍晚子文又来见。余告以此事之处置应从国家前途着想切勿计虑个人之安危。
    吾人作事应完全为公而不可徇私。如能速将西安包围则余虽危亦安即牺牲亦瞑目矣。是晚张又来见谓乘子文在此之机会商定实行一二事以便速了此局余仍正色拒之以非余回京无论何事不能谈也。
                   
    十二月二十一日今晨睡极酣。上午十一时余尚在睡中子文推门入见蒙目龙中几不辩为谁移时清醒乃知为子文。彼告余曰:“今日拟即回京。”余讶其归之速以彼昨告余将住三日再回京也。方欲有所言子文移身近余谓:“门外有人窃听不便多谈唯京中军事计划与兄正同也。”余曰:“如照余之计划五日内即可围攻西安则余乃安全;虽危亦无所惧。宜告京中诸同志勿为余之生死有所顾虑以误国家之大计。”子文颔首者再止余勿多言即与余握手告别。余乃高声语之曰:“尔切勿再来!且切嘱余妻无论如何勿来陕!”一面以手示意暗示中央应从速进兵。子文强尉余曰:“后日当再来陕视兄。”余再以手示意令勿再来。子文言:“余来无妨彼等对余之意尚不恶也。”既出忽复入重言曰:“余后日必再来视兄。”余知其不忍遽离念生离死别人生所悲况余自分已决心牺牲;此时诀别之情绪兼以托妻托孤之遗意百感交集真不堪回忆矣。
    今日张来见时余询以:“前次遗书既未交黄仁霖带去今置于何处?”张答:“他日若委员长安全返京自当亲交夫人;如果不讳亦必亲交夫人决不有失。”
    言次显有恫吓之意。是晚张又来言彼须离此一二日。询以何往彼言:“前方已开战杀伤甚多。此间推余到前方指挥去一二日当再回此。”察其语气似欲探余对其所言是否惊恐也者余泰然置之彼乃无言而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今日终日盼望飞机声与炮声能早入余耳以观昨晚张来见时神色仓皇之情状知叛军必惨败中央军进展必极速也。
    不料待至午后竟寂无所闻;而余妻忽于下午四时乘飞机到西安乍见惊讶如在梦寐。余日前切嘱子文劝妻万不可来西安不意其竟冒万险而入此虎穴。感动悲咽不可言状。
    妻见余强作欢颜而余则更增忧虑。盖旬日以来对自身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而今后乃更须顾虑余妻之安危余妻智勇慈爱平时已信其必能为党国效忠;且与余同心互勉誓为总理之主义奋斗到底期其有成何忍任其牺牲于危城中乎?今日清晨偶翻旧约得某章有“耶和华今要作一件新事即以女子护卫男子”云云。午后余妻果至事若巧合。然余妻冒险相从非受宗教素养极深者不可能也。妻告余以外间种种情况谓今日同来者有蒋鼎文、戴笠、端纳、子文等四人并劝余应先设法脱离此间再言其他。余告之曰:“吾妻爱国明义应知今日一切须以国家为重。此来相从患难亦为公而非为私。如他人或有以非义之言托为转劝者必严词拒之。余决不能在此有签允任何条件之事。如余签一字则余即为违法而有负革命之大义与国民之付托且更无离此之希望;即离此亦虽生犹死也。”妻急慰余曰:“君千万勿虑!君所言者余知之已审;君之素志更所深知。余重视国家甚于吾夫重视君之人格甚于君之生命余决不强君有违背素愿之举。
    然余来则君有共患难、同生死之人君亦可以自慰也。“余妻并为余言:”侍从人员及侍卫官在华清池殉难者有组长蒋孝先、秘书萧乃华、区队长毛裕礼、侍卫官蒋瑞昌及汤根良、张华、洪家荣等诸人而竺培基及施文彪二人受伤甚重其余尚待调查。“念诸人以身殉职均不愧余平日之教诲;然变起仓皇忠良同殒殊为之凄怆不止。而萧生乃华以文职人员抗贼不屈而死为尤可悲也。
                   
    十二月二十三日与余妻研究此次事变之结局觉西安诸人心理上确已动摇不复如前之坚持;但余决不存丝毫徼幸之心盖唯以至不变者驭天下之至变而后可以俯仰无愧夷险一致且为战胜艰危唯一之途径也妻欲余达总理在广州蒙难之经过余为追述之。妻谓余曰:“昔日总理蒙难尚有君间关相从于永丰舰中相共朝夕今安从更得此人?”余告之曰:“此无足异情势互不相同来此均失自由即赴难亦何益。且余知同志与门人中急难之情无间遐迩非不欲来也。余虽无赴难之友生而君数千里外冒险来此夫妻共生死岂不比师生同患难更可宝贵乎?”是日子文与张、杨诸人会谈约半日对于送余回京事众意尚未一致。夜子文来言谓:“当无如何重大之困难决当做到不附任何条件而脱离此间誓竭全力图之耳。”
                   
    十二月二十四日西安诸人中对昨与子文所谈忽有提异议者声明中央军未撤退潼关以前决仍留余在西安。子文甚不怿余坦然置之不以为意。以本不作脱险之想亦无安危得失之念存于此心也。旋彼方所谓“西北委员会”中激烈分子又提出七条件嘱子文转达。子文决然退还之谓:“此何能示蒋先生?”已而张汉卿果出而调停谓:“不能再弄手段。否则张某将独行其是。”遂又将所谓条件者自动撤回。一日之间变化数起。
    至夜间又闻杨虎城坚决不主张送余回京与张争执几决裂究不知其真相如何。
                   
    十二月二十五日晨子文来言:“张汉卿决心送委员长回京唯格于杨虎城之反对不能公开出城;以西安内外多杨虎城部队且城门皆由杨部派兵守卫故也。张意拟先送夫人与端纳出城先上飞机对外扬言夫人回京调解委员长仍留陕缓行;然后使委员长化装到张之部队再设法登机起飞。”未几张亦以此言达余妻速余妻即行谓:“迟则无及城中两方军队万一冲突将累及夫人张某之罪戾益深矣。”余妻即直告张曰:“余如怕危险惜生命亦决不来此;既来此;则委员长一刻不离此余亦不离此一步。余决与委员长同生死共起居。而且委员长之性格亦决不肯化装潜行也。”张闻此语深有所感即允为设法。至午子文来言虎城意已稍动但尚未决定。下午二时子文复来告:“预为准备今日大约可以动身离陕矣。”旋张亦来言:“虎城已完全同意飞机已备可即出城。”余命约虎城来见。半小时后张与虎城同来。余命二人在余床前对坐而恳切训示之(训话附后)训话毕问张、杨之意如何尚有他语乎?彼二人皆唯唯而退。余乃整衣起行到机场已四时余矣。临发时张坚请同行余再三阻之谓:“尔行则东北军将无人统率且此时到中央亦不便。”张谓:“一切已嘱托虎城代理且手令所部遵照矣。”遂登机起飞五时二十分抵洛阳夜宿军官分校。
                   
    十二月二十六日九时四十五分由洛阳起飞十二时二十分抵南京。下机后见林主席及中央诸同志均迎于机场向主席鞠躬致谢并向诸人答礼。登车入城见夹道民众欢迎甚盛中心悚惭无已。回忆半月来此身在颠沛忧患之中虽幸不辱革命之人格无忝于总理教训;然党国忧危元气耗损溯源祸袭皆由余督教无方防范不密之所致。疚愧之深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幸赖中枢主持得宜党、政、军各方同志与全国国民同心一德于国家纲纪则维护必严对个人安全尤关切备至卒能消弭变局巩固国基使震惊世界之危机得以安全渡过。余以自分殉国之身乃得重莅首都洵有隔世之感。对同志、同胞之垂爱与林主席及中央诸同志之焦劳顾念私衷感激直将与此生相终始。今后唯有益自惕励倍矢忠贞以期报答于万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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